很多读者阅读到此处,可能会以为,我是在威权的高压震慑之下,才写了这一份悔过书。
然而,我得说实话真话,固然有民警的从旁指点,但是上面的每一行字,每一个标点符号皆是我的真实意思之表达。
在看守所的十天之中,我细细的回顾了我的那一篇文章。
首先,做为一个作者,我提供了一个逻辑一个立场,然而却在细节上失实了,这必然会对读者造成了误导。
如果没有事实为根基,任何强大的逻辑都是纸糊的。
这一点,读者也许不在意,我个人却留心。我写作二十年了,本不该在上面犯错。
如果推诿的话,当然,我可以解释,这是因为我感冒了,因为我吃药了。事实上,审讯我的民警和检察官也多次提点我这一点。
我相信他们的应该是希望以此为我争取一个宽大的机会。
但是,作为一个作者,我当文责自负,固然宽大的条件让我怦然心动,然而,我觉得,做错事了,那就认罪,那就认罚。
我这辈子有过两次行政拘留,第一次的行政拘留让我从此对世情不再激烈急躁,任何人伤害了我,我正常也不会反击,而是一笑而过。
是的,这最近的十年,我再也没有和任何活生生的人吵过架生过气,尽可能的在不受自己的情绪控制去做任何事。
唯独在写作上,我总以为,一个作者当保留一定程度的情绪表达,一定程度的自由发散。
而且,我确实也不擅长控制自己的文字,或者说,不想控制自己的文字。
在未来日子里头,不管怎么说,在写完这一篇《从刑拘到行,从看守所到拘留所十天实录》后,我会尽可能加速完成我的《中国上古史》,也算是为我热爱的中国文明留下一块砖,一块用我二十年精力打磨的一块砖。
我不想再检讨我的生命历程,过去的不可留,也不必留。
发生了,那么对后果就承担。
承担了,人生再翻开新篇章也就是了。
写完了我的《中国上古史》,我也会收拾行装,默默启程,回到我阔别十余年的家乡,一个小岛,在小岛上终焉此一生。
回到了看守所,我有预感,我放出去的时间不久了。
心里着实有点伤感,虽然在看守所才呆了八天,但是,不知道为何,却建立了强烈人与人的感情链接。
以前朋友说,人啊,有三样伟大的友谊,一是校友,二是战友,三是狱友。
这话当初是笑谈,现在却感受深刻了。
在看守所呆了那么久,不期然的会思考一些我可能永远改不了法治问题——
将那么多犯人集中在一间监室之内,好吗?
人类是奇怪的动物,越是将你的自由剥夺了限制了,让你在同一个地点和同一批人长期互动,就会自然形成牢固的感情,并互相影响。
我不知道监室的所有犯人和我讲的案情是真是假,但是因为活生生的人就站在我面前,我很自然被他们所说服,很自然的相信他们的说辞,很自然的会理解(哪怕是不认同)他们的价值观。
我甚至想,我这种人畜无害的人如果在监室呆的久了,会不会也有朝一日会走上杀人放火的道路?
这个问题,我不知道设计看守所制度的人想过没有,也许他们想过,却没有更好的方案。
原本拘留所、看守所、监狱是用来改造人的,结果却由于人员密集,而让人与人互相影响,最终出狱了,反而走上了越来越偏狭的道路的可能性真的太多了。
我在想,也许最终的方案应该是管教人员更深的介入监室,在看守所内建立一个学校,让老师来给大家上课,让心理医生来一个个安抚心灵,然后犯人再次回归社会,才能完全否认昔日自己,才能重建一个全新的自己。
没有这一重新学习的过程,重新理解世界过程,那么就很容易在监室内部被其他犯人带偏了。
必须得承认一个基本的事实,那就是多数走上犯罪的人,特别是犯下大案的人、团伙作案的人是具备了非同一般的人格魅力和说服力。
这种人格魅力和说服力甚至不需要言辞即可发散,即可让人心悦诚服。
也由此,我理解了一个国家建立文明的法治体系成本实在太多了。
原本我已经计算了民警、检察官、法官、管教、辅警、医生、后勤这些成本,然而我发现要达致于理想的状态,让每一个犯人都有老师和心理医生矫正偏差了的价值观,投入会更加的巨大。
我希望在我的有生之年,随着国家的兴盛发达,最终能实现这一点吧。
事实上,所谓的文明,最难的就是把极少数人也给照顾好了。比如马路上要不要留出残疾人的车道,厕所要不要留出残疾人的座位,哪怕残疾人确实在人群中微不足道。
以前不大理解西方社会为什么会对犯人照顾的那么好,让犯人在监狱里头自由自在的学习读书看电视娱乐运动,现在我自己当过了犯人,理解了犯人,才知道最难的并不是惩罚犯人,而是改造犯人。
剥夺犯人的自由,太容易了。
可是犯人一旦适应了自由被剥夺的感觉,也会走向另外一面。
比如我,在看守所的最初几天还有点渴望监室外的自由,然而随着时间的展开,会慢慢的适应,会和其他犯人打成一片,融入其中,参与其中,并得到一种奇妙的归属感。
而这种归属感远比在学校在公司在军队的归属感可谓强化了太多了。
如果不瓦解犯人的这种归属感,那么每一个监室可能最终会在无意间培养一个合作无间的犯罪团体。
当然了,这个事情我想归想,也只是想想而已。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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