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教好。

这句话是门口出现任何一位管教大家都得山呼海吼,说起来皇帝的威风也不过如此。叫的稍微小声一点,就会挨训。

当管教传达完他的来意,大伙儿又得高喊:

管教辛苦了。

管教传达完了,走人了。大伙儿依旧是高喊:

谢谢管教。

可是,如果遇到直接管理15号的杨管教,大伙儿则就得根据不同情况叫喊:

杨管教好,杨管教辛苦了,谢谢杨管教。

 

之后,则是学会理解各种指令。正常由“报告”“到”“是”组成。

有事咨询管教或联络员,就得高喊,报告管教,报告联络员。

管教或联络员叫到你,就得马上举起右手回应,高喊,“到”。

听完管教和联络员指示,则高喊,“是,谢谢管教”或“是,谢谢联络员”,这才能放下手来。

我无业二十年,已经严重不适应这类号令,哪怕过了三天新人期,还是一再犯错,而犯错了就得“罚班”。

所谓“罚班”乃是自己请求处罚为大伙儿睡觉值班。

在这个日常20多人的监室,午休是12-14点。晚休是22-凌晨6点。

午休一班,晚休三班,一共四班。

最严重的处罚乃是“中二四”。

就是一天之中,被安排值三次班,午休一班,晚休2-4点一班,4-6点一班。

连罚三班下来,铁人也得倒下了。

在他人睡觉之时要值班也有严苛的规定,就是两人一班,在狭小的过道走动,但必须直视监控,不能看后面的墙,只能看面前睡觉的一群人。

我猜想,这大约是看守所为了防止犯人在众人熟睡之时伤害他人或自残自杀而做的规定吧。

毕竟,不是每个人能适应长期失去人身自由的生活的。

 

同监室友和联络员的关系也体现在一句句报告词中。

几乎每一件事每一个行动都得向联络员报告。

具体到大小便,不过监室的大小便是有专门术语的,大便叫放大茅,小便叫放小茅。

 

报告联络员,请求放大茅。

报告联络员,请求放小茅。

报告联络员,请求使用手纸。

报告联络员,请求使用牙膏。

报告联络员,请求使用洗发水。

 

而每一次从厕所出来,还得高喊:

谢谢,下一位。

这句话是用来提醒大家厕所空出位置来了。毕竟20多个男人共用一个厕所,没有这一套规矩,是不可能维持。

而这些报告词,是一个字也不能错的,错了,就得罚班。

比如,你说,请求上大茅。这就错了一个字,就会罚班。

 

而像我这样的人,日常和人打交道完全随意的人,往往会忘词。特别是联络员答复之后,我总是忘记说一声:是,谢谢联络员。

以至于我新人期一结束,很快就领到了第一个严厉的罚班惩罚“中二四”。

 

而最难的两句报告词,基本上所有新人都没有不被罚过的。

报告联络员,杨管教提我做生活笔录,报告完毕,谢谢联络员。

报告杨管教,15号某某某提审完毕,请求回监室,谢谢杨管教。

可能大家在这里阅读的时候,一目而过,觉得并非难事,但是在实践中,再怎么聪慧的人也会误用了场景,念错了一两字,只要在经过一星期的训诫和惩罚之后,大家熟能生巧,脱口而出。

 

既然谈到了厕所,就得和大家好好说叨说叨了。

厕所空间不大,也就2x3米的空间,这样的空间里头,不成文的监规严格限定在同一时间段,只能两个人上厕所。

如果第三个人进去了,无论是什么理由,都得罚班。

 

放小茅,可以脸朝墙。

放大茅,则必须屁股朝墙。

放大茅的时候,还不得不时放水冲洗,否则有些人的屎味之浓厚,足以飘满一室。

放小茅可以随时向联络员报告。

但是放大茅则集中在早饭后7-8点这一时间段。在这一时间段外,请求上大茅等同请求罚班。

我从来没想过大便也得定时定点,前面几天尚能坚持,到了第四天,吃了重重一句罚班了。因为那一天可能是室外放风的时候,受了寒,以至于腹泻难忍。

 

厕所使用的重点除了大小便之外,还有两大用处,一是洗澡,二是清洁餐具。

先说清洁餐具,每一顿饭吃完了,自然有人会分配洗碗。而厕所的一个洗脸池是不允许任何人洗脸的。这里被当成洗碗的水槽,也只用于洗碗,在这里洗手洗脸就会被罚班。

何以有这一条规定呢?乃在于监室内疾病非常容易传播,而正常都是病从口入,所以清洁餐具任务都视为重中之重,像我们这类新人是无法承担这一重任,是以直到我离开,也没有洗过一个碗。

当然,洗碗并不是重活,监室内最重的活是三餐之后清理床下的走道。

 

20个人蹲坐在一条大约1.5米宽,13米长的过道吃饭,可以想见是何等的拥挤。然而即便如此,在联络员的管理之下,每次就餐井然有序。

这样的聚餐,自然每次会留下一地的餐余垃圾。这时候我们新人也就登场了。正常有七八个人拿一块抹布,高高撅起屁股抹地。

这姿势看起来无比销魂,然而实际上全程必须连抹十趟。

你抹的慢了,前面的人的屁股就直接顶在你头上,后面的人抹的慢了,你的屁股也会顶在他的头上。

在这种不间断的打扫过程中,根本没有休息的余地,而如果你不是健身狂人,正常第一天下来,抹到第四五圈的时候,小腿就会颤抖不停。

到了十圈下来,额头津津是汗,甚至怀疑自己的腰是不是要断了,尤其是我这种常年苦于腰椎突出的作家,其痛可知。

然而神奇的是,再连续抹了五六天,一天抹三次之后,等到我移送海淀拘留所的时候,困扰我四五年的腰疼,居然完全消失了,被治好了。

这对我来说,可是千金难买啊。我一直以为我的腰疼是不可能好的慢性病,没想到在这一销魂的抹地姿势中,我得救了,我彻底得救了。

一想到这一天,我真的恨不得给抓捕我进牢的民警一面锦旗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