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有一个新人则给我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

在他出现之外，看守所中我唯一不敢打交道深入交流的是一个叫冯去非的人，他的一张脸充满书生气，特别是带着眼镜展露一口小碎牙的时候。

然而一听到他的罪名，我的心就拔凉拔凉了，走私军火。

这该是有多么胆大包天的事情才能去干的事情，在日常生活，我交往很多人别人很介意很在乎的人，并寄予深切之同情和理解，同性恋我能接受，sm我能接受，妓女我能接受，吸毒我也能接受，唯独这个走私军火……

我只能说，我如果在现实生活遇见了，立刻挠挠头走开了。

而比冯去非更让我惊恐的新人名叫张思哲（化名），他有着一脸憨厚呆滞的长相，双眼通红，他说这是因为两天没能睡觉的缘故。

后来我才知道他是因为买卖人体器官的罪名进来了。

这样的人，很自然不会得到监室所有人的好感，哪怕是走私军火的冯去非，而我进了这座监室，最大的冲突即是在他们两人之中展开。

 

张思哲最初一两天还很安全，徐少麒负责训练他报告口号，他学的比较慢，也默默接受呵斥，但是随着他呆的时间越久，他焦躁的一面展现出来了。

如果说多言多语多动，那我和张思哲的表现是差不多的。然而他会在谈话中，以他的表情动作将他凶残本性泄露出来。

固然他口中说的也是日常交流的话语，和正常人无别，可是配上他的表情和动作，却让人感到一丝凉意。

他被1号2号联络员呵斥的多，渐渐的愠怒形于辞色了。

不可否认，每个新人进入监室，少不了受到不公平的待遇，然而这些不公平的待遇其实也是在教新人如何在监室快速生存下来的基本法则和规矩。

与1号、2号联络员对抗既没有出路，也会让自己更难融入这一群体。

而就我入住四五天的观察，1号、2号联络员还有徐少麒等老人并不是想骑在大家头上作威作福，而是他们在捍卫关乎大家的共同利益——文明号。

如果1区5号文明号被取消，那么大伙儿都遭殃。

而在1区5号当联络员管理工具是无比匮乏，这不是一家公司，公司老总可以用加薪减薪升职开除等赏罚手段，而在这里，要让每个人令行禁止，尤其之难。

更何况，能够被公安机关解送到看守所的，身怀苦情冤情的固然有，而更多的是不折不扣的违法者犯罪者。

这些人在现实生活本来就桀骜不驯，很难被收服，而来到看守所，即便短期伏低做小，但是如果不能和大家打成一片，自觉的是1区5号的成员，冲突也即随之激烈扩大。

 

这一天晚上，冯去非在厕所全裸洗澡，还有一个老人在里头清理餐具。

按照规定，此一时已经不能再进入第三人了。

可是张思哲红着眼睛还是要进入厕所。

他在厕所门前因为忘记请示报告联络员即被把守于此处的老人呵斥了。

他退后一步。

大伙儿都已经他老实认栽了，他又站起来进去了。

正在洗澡的冯去非也不是什么善茬，更何况他在监室的地位牢不可拔，乃是1号2号联络员依仗的老人，当即高喊，有人冒尖了。

“冒尖”应该是这座看守所流行的黑话，大意是有人不守规矩，要显摆自己，招事惹事了。

于是一群老人默契的一拥而上，将厕所的门和玻璃堵住了。

如此一来，监室的监控也就失效了。

就在打架斗殴一触即发之时，1号联络员离开拍打传呼器，通知报告正在监控的管教——报告管教，有人闹事了，有人冒尖了。

管教来了很快，1号2号联络员还有一群老人纷纷陈情，有人不守规矩，非得冒尖。

很快的，这一场突如起来风暴还没有完全爆发，即又瞬间终结了。

张思哲被拷上手铐带走，过了几小时之后，我们发现他被押送经过我们1区5号，却没有停留，显然是被调换到别的监室去了。

以张思哲的性情，在别的监室很可能是苦日子真正开始了。我们文明号，宣扬的是不依靠打人解决一切问题，至于别的监室，据说可没有这一束缚。

张思哲路过之时，1区5号的老人们爆发出胜利的欢笑声。

这时候，我也隐约的明白了，张思哲和冯去非的冲突看似偶然，其实是1区5号老人共霸一室多时而有的默契。

对于张思哲这种买卖人体器官的神憎鬼厌的犯罪者，老人们只想着尽快的将他驱逐出去。

固然他们事先并没有商量谋划，但是人同此心，通过日常的一件件小事逼迫之，进而点燃张思哲的焦躁之事，最终使得管教介入。

在1区5号老人们的全力配合之下，要整治修理新人的方法有一千条，新人反抗只会迎来更强烈镇压，即便反抗成功，也只不过让自己调换到别的监室。

而别的监室，我说过了，那可不是“文明号”？

 

如果每一个新人没有意识到自己进入“文明号”是多么幸运的时候，没有意识到1号联络员2号联络员是何等“慈祥”，那么等于是打算亲自去打开地狱之门了。

 

张思哲被驱逐之后，我在监室的日子开始好过了起来。

固然每天还要被冷水冲屁眼，但是那种痛已经适应了，不再撕心裂肺了。

每一天唯一难受的就是值班了。

值班的一个规矩是要将一些睡觉不好的习惯纠正，但凡发现以被子或手蒙住头的，一律要帮他们拨开。

一次值班两个小时，前一个小时容易过，后一个小时就为难了。

因为这时候来回走动，腿脚也累了。

而我身上有三大伤患，一痔疮尚未好，屁眼尚流血，二是腰疼，三放风受了风寒，感冒再次反复。

虽然都是小毛病，但是联合在一起了，还要值班，就觉得顶不住了。

最终在一次中二四中，倒在“四”上，也即值班凌晨4点-6点这一班上。

我腰疼的实在是承受不了，整个人慢慢软倒在地上。

于是被监控发现了，监室响起了凄厉的警报，所有人都被叫醒了。

此时已经快六点了，2号联络员早已醒来，亲眼看到这一切，嬉皮笑脸的“表扬我”——演技不错，会装，本事了。

1号联络员则走到我面前，用他的眼镜抵住我的额头说，还能不能好好值班了，是不是不想呆了。

总之，一番闹腾之后，我继续站起来值班。

 

后来报班（汇报值班情况）的时候，我们这一组两人报班，另一个顺利通过，我却被反复要求重报。

直到我说出——

报告联络员，我与xxx值班，值班期间响板一次，响板原因，因王威想获得奥斯卡金像奖，现场表演失败。报告完毕，谢谢联络员。

一室之内哄堂大笑，这事儿才算就此揭过。

 

（未完待续）